特喜欢曹操那首《观沧海》：“东临碣石，以观沧海。水何澹澹，山岛竦峙。树木丛生……”。
当年第一次读到它，便产生了心灵的和弦与共鸣。于是，一下子就记住了，经久不忘，百吟不厌，且常常琢磨：天下山众，为何只对碣石情有独衷？
抚今追昔，观峰溯源。五十多年前，一个男婴在碣石山东北方不足五公里的山洼里呱呱坠地，从睁眼的那一刻起，高耸的山影就映入眼眸，刚记事就幻想着早日登上那高高的山顶，看一看山那边的世界。
地转天旋，光阴荏苒。转眼十八年过去，男孩长大后走出山洼，来到昌黎县城求学。在同学的陪伴下，在“世上无难事，只要肯登攀”的激昂声中，于秋高气爽、霜空雁阵时节，一临碣石，目睹“碣石观海”之壮观，童年的夙愿化为现实。
生命之河汩汩流淌，岁月之曲锵锵奏响。又是一个十八年过去，当年不谙世事的孩童完成学业后逐渐成长起来，工作稳定且女儿也已豆蔻年华，奔放的血液里流淌的碣石情怀在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后再次喷发。于是，携女再临碣石，体验大自然的慷慨、神奇与多情。
曾想留住岁月的脚步，曾经幻想青春永驻。但造物主不允许这样做，自然法则催促我们行色匆匆奔流而下，曲曲折折地步入了“晓天命”行列，对生命也就多了一层更深的感悟：成功无学，幸福有道。既然在天地运行中我们都是匆匆过客，何不从犹如鸟笼般的斗室里出来，把自己的一生挥洒在千山万水之间，得意时吹几声不成调子的口哨，失意时躺在河边或山巅望上几眼变幻无穷的流云……。实在装不出宠辱不惊的样子，就跳着脚喊上几嗓子，做一个赤裸裸的自己，这才是实实在在地拥抱生命、拥抱生活、拥抱幸福与快乐。就这样，周边的群山万壑留下了我生命的足迹。
人以群分，物以类聚。在我人生的第三个十八年之际，生活在老家的家兄、堂哥在和我的交往中耳濡目染，竟也渐渐地迷上了户外登高。尽管农事辛劳、胼手胝足，尽管红尘滚滚、圂事纵横，每年也要挤出些时间品味天地之浩瀚、万物之神奇。间或谈起“山脚近居五十年、不识碣石真面目”的遗憾，总是有些茫茫然、昏昏然。于是，撺掇我于乙未年暮春再去“登碣石顶、览众山小”。
两军作战时有句名言曰：不得向导，不得地利。我此前虽已两次光临碣石，但由于多是漫不经心，多是直奔主题，因此，对碣石山的了解多是皮毛，再加上时过境迁、物是人非，引领他人畅游碣石略显心有余而力不足。于是，特邀师兄、毕业后一直在昌黎县城“河北科师”执教、人称“碣石通”的李教授一同完成此项大任。
恍若与世隔绝，纯净一如荒远。这次我们选择了香炉峰东侧林荫小径登碣石。一路树高林密，景点密布，石奇谷幽，眼望之处无峰不石、无石不松、无松不奇，大有亘古通今之魅力。千年板栗石木合抱、飞来巨石峰顶矗立、笔砚劲松劈石而生、龙潭仙洞悬空而挂。是谁在贫瘠的地方创造蓬勃，是谁在绝望的地方开拓希望，是谁在山石缝中播下希望的种子？我们时而快门闪烁，时而驻足感叹，不知不觉间途归登山主路解脱岭下。
热衷于攀登的感觉，上升，然后俯视，说不准的远和把握不住的近，众鸟喧嚣，金光四溅。正是从解脱岭下古人镌刻“碣石”处开始，坡陡路险，林荫山道转为拾阶而上，树木逃离了岩石峭壁，人只能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，高温炙烤、个体差异使我们出现了分化，堂哥渐渐有些体力不济、气喘吁吁了，但为了实现心中梦想还在努力坚持着。
碣石山是一道千年待解的方程，可以注释的只有真正意义的生命。日月交替，炽热与阴柔，砥砺着不朽的躯体，翻开刀削斧劈的山岩，阅读坚硬的气息，谁都难以洞穿全部的细节：望海长廊是谁东南远眺，八仙台上是谁嬉戏切磋，山巅极顶又是谁终日修炼成仙而去……，这一切一切，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混沌不清，好在这次有教授的一路相伴，答案渐渐清晰。
“顶峰因如楬似柱，犹如直插云霄的天桥柱石，故曰‘碣石’；传说《封神榜》中云霄、碧霄、琼霄三位娘娘在山顶苦苦修行，最终成仙而去，故极顶又称‘娘娘顶’；铁拐李、汉钟离等八仙曾慕名碣石盛景聚集于此，各持法器修炼于大石坪上，故称‘八仙台’；历史上秦始皇、汉武帝、曹操等九位帝王曾登临此山，其中曹操因留下千古诗篇《观沧海》而最为著名……”。中午时分，在洁白梨花掩映下的部队营房旧址的屋顶上，我们一边把酒临风，一边聆听着李教授对碣石山的娓娓深情。
从容地享受恬静，缄口不言一切痛楚，在磐石中扎根，用鸟雀的翅膀飞往想要到达的任何地方。凝视着历尽沧桑的部队营房、战备洞、储水池、篮球场等军事设施，我们脑海中浮现着在“深挖洞、广积粮”、“加强战备、准备打仗”的艰苦年代，解放军战士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，在这穹顶之下、高山之巅付出了多少心血、汗水甚至生命，他们崇高品格和无私无畏精神将永如碣石、坚如磐石，那些罔顾事实、诋毁党、诋毁政府、诋毁军队的歪理邪说，理应受到谴责和鞭挞。
穹顶是鹰隼的驿站，更是乐山者的乐园，它拒绝平庸，拒绝伤感，拒绝懦弱，志不坚者望而却步，力不足者无法抵达。推杯换盏结束，我们开始向此次活动目的地——极顶攀登，家兄因力亏、惧险止步。虽然坡更陡路更艰、风更大光更足，我还是凭着坚实的基本功率先触摸碣石的高度，倾听来自天籁的跫音。
不知什么样的地裂山崩，把碣石顶峰一分为二，恰似热恋中的情侣隔垭对望，承传着古老的传说。略高、更险的北峰于我更具诱惑力，原因则是从未光顾。于是，与同伴南峰汇合不久，我不顾劝阻另作主张，独自依崖而下、跨石越坎，再攀援而上、燕子翻身，终在碣石的制高点褪下现实华丽的衣裳，赤裸裸地享受着天地间高贵的洗礼。
仰卧于海拔695米的山巅，观大千世界，看气象万千，思想穿越时空。绚丽摇曳、众美纷呈的千秋画卷早已弥补因时空煮雨而不能观沧海的遗憾。陶醉在“我比山高”的世界里，思绪追随者晴空丽日、落崖惊风而翻卷舒展：人生犹如登山，“感悟人生”是一种上山攀援的过程，而唯有足之所见、心随所至，才有撷英采珍的福气，也才能在犹如夏花般绚烂的人生中穿行，一路抵达永恒的精神家园，获得最终的“人生感悟”……。
火红四月如诗如歌，快意恩念一泻千里。约一个小时后，四人重新在部队营房旧址处汇合，选择更具特色的黑鹰沟小路下山。此时，堂哥脸色煞白、虚脱抽筋，我们只好一路走走停停，狂野化为宁静，童心复归稳重。赏心的奇峰异石、悦目的烂漫山花、动听的鸟语松涛、草熏熏木欣欣驱使我们一起解读“仙”字：人并山则为“仙”。汉字的发明者太伟大了，此时此刻我们不就是逍遥自在的神仙吗?
或许是真的有神仙相助。口渴难耐之时，山腰绝壁流泉处的一泓碧水令我们喜出望外。高兴之余，清理水中杂物，待澄清饮之心旷神怡，疲劳枯竭状态随即改变，就连病态中的堂哥也精神了许多，下山的步伐随之加快。
人声不再鼎沸，山野复归静寂。如果谁在熙熙攘攘中迷失，那就背起行囊，追随沿着山梁上升的感觉，触摸穹顶的高度，向无限致敬。七个小时的艰苦跋涉，尽管汗流浃背、蜿蜒曲折，但一路走来，体验春临碣石的惬意与满足，奇思妙想脑海萦绕：山不碍路，路自通山；脚比路长，人比山高。“生活中重要的不是凯旋，而是奋斗；重要的不是必须获得胜利，而是奋力拼搏”。
春临碣石，疲惫与眷恋同行。当晚一帘幽梦，我又回到碣石山坳，与鸟雀齐鸣、与草木共舞、与众仙同醉……。
